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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的转折从达旗马场壕开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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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壕在达拉特旗的东梁外。它的东南面,过了坝梁就是准格尔旗德胜西——我的老家。

马场壕是西口古道上的一个驿站。历史上晋陕贫民走西口,其中一条路线就是出了府谷县古城镇的西城门就算出了西口,然后经沙圪堵顺纳林川西上,从德胜西的酸刺沟爬坡上了坝梁走十里路就是达拉特旗马场壕的地界。再走不远,就是海海漫漫的达拉滩。

▲留在记忆深处的马场壕学校

下雨对我们这些梁外山区的农民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每当人们说马场壕那面阴起云彩来了,下雨呀。这时不管是大人或者娃娃,都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期待和激动,似乎马场壕的阴云就能给我们带来久旱的甘霖,就是成瓜熟果,就是窖满斗盈。现在想,为什么关于“马场壕起云彩”能深深地烙在我记忆中,完全是因为吃饭是那个年代最大的事情。

千里雷声万里闪。在我少小的记忆中,马场壕存在于千里万里之外,却又是一个能给我们下雨的好地方。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原来的小土屋已容不下一家人的起居了,家里盖了新房。房子是土打墙,木料盖顶。当时,已是包产到户,能吃饱肚子了。也印证了一个道理:人民的物质生活提高之后,精神生活也有了相应的需求———我们家新盖的房子居然想“油腰墙”。

“油腰墙”是当时时髦的房屋装修,就是把屋子里土炕上面七八十公分高这一部分墙体请画匠画上山水或者花鸟或者人物故事,谁家有一幅好的油漆腰墙,炕上再铺一张彩画过的油布,是比较有面子的事。一日,一个骑自行车的陌生人来到我家,自我介绍说他是从马场壕来的,姓乔,是画匠,听说我们家新盖了房子,想油腰墙子,就自己找上门来揽这桩生意。

我们那里穷乡僻壤,人情却厚重,赶紧请上炕,几句话就说好了这项“工程”。乔师傅说他需要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来我家干活儿。

三天后,乔师傅带着一个敦敦厚厚的小伙子来到我家。乔师傅介绍说,这是他的亲弟弟,也是他的徒弟。然后兄弟俩就开始了在我家的“首秀”。清底、刮腻、上底色、绘画,上完头遍漆,上二遍漆。除了用画笔精描细画外,乔师傅要了一只我们家穿烂了的尼龙鞋底,用刀修出凹凸的轮廓,然后在这尼龙鞋底上涂上不同的颜色,娴熟地在打好底色的墙上涂抹几下,一朵鲜翠欲滴的花朵就呈现出来。

几天后,一幅漂亮的腰墙子就出现在我家的土屋里。不得不说,乔家兄弟的手艺确实不错,每朵花都姿态各异,却一样的娇艳夺目。尤其在东厢房和中间两个房子靠近窗户的位置分别画了一只雄踞山岭的猛虎和一只杏眼圆睁的大猫,栩栩如生。而且不管你从哪个方位看这两只动物,它们的双目都紧紧盯着你,好像随时都会向你扑来。

一时间,邻里邻居,村里村外的乡亲们都到我们家来看新画的腰墙。这兄弟俩在我们那一带一炮打响,生意很是红火。以后他兄弟俩每每路过我家都要进来坐坐,依然成了“旧时相识”。这时我知道乔师傅叫乔老虎,是一名民办教师。从他那里知道,马场壕离我们家并没有千里万里,步行一整天的路程——30公里。

真正让我与马场壕结缘的是年。那一年我中考落榜,感觉前路茫茫。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再拼一回——复读。我想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跨旗县的马场壕成为我寄托希望的理想之地。我依然记得,那是年农历的九月十二,父亲赶着一辆毛驴车,车上放着我的一卷铺盖和一个小木箱,我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旧衣服跟在车的后面,父子二人向着马场壕的方向走去。那是我第一次走上那道叫做“坝梁”的梁地。坝梁由南向北,南起达拉特旗的敖包梁,北至准格尔旗的布尔陶亥,绵延几十里,是准格尔旗与达拉特旗的分界线,更是分水岭。坝梁东的水由西往东流,坝梁西的水由东往西流。在地理上,坝梁又是一道地形地貌的分界线,它阻挡了以山地丘陵为主要形态的准格尔黄土高原皱褶向达拉特的蔓延,马场壕成了黄土丘陵向黄河平原的过渡地带。

刚到马场壕时,我处处谨言慎行,因为自己是外来户,但是马场壕学校和老师们没有把我当外人,甚至有时还更多地照顾着我。马场壕学校的生活很艰苦,只有米饭,没有菜,偶尔在米饭里放点土豆就算改善生活。因为人多锅大,米饭夹生也是常有的事。那年,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风靡全国,我有时会偷偷翻过学校和乡政府家属房之间的矮墙去到乡政府看黑白电视机里演的《霍元甲》。

我的同桌是穿着白茬皮袄的王文相,他是我第一个走得最近的马场壕同学,渐渐地熟悉起来了,彼此的话也多了起来,记得我和他说了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文辞,这兄弟竟然因为我会说这么文艺的话而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我的后桌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玉清同学,他第二学期离开了马场壕,不过我们又相会在伊盟师范的校园里;梁海林虽说个子小岁数小,但他调皮的贼胆却一点也不小,他偷偷把贾桂女的一灯煤油给倒掉,然后加满水,害得贾桂女一晚上点不着这盏灯;魏美生是教师子弟,现在取名为“喆”,“有智慧”的意思,这小子灵顿,但也粗心,每每是这一次考的好,下一次就会大幅度跌落,听说考砸了魏老师就“修理”美生,下一次就能考好,然后魏老师放松警惕,美生就再一次让他爸大跌眼镜,反复循环,周而复始;班里的值日表上是我和闻杰两个人值日一天,这兄弟如闲云野鹤一般,往往忘了值日这码事,害得我差不多回回都是一个人打扫教室,我们俩住一个宿舍,重要的是我们俩都有兄长在部队服役,俩人都有一件军褂、一顶军帽,要知道那时穿军褂头上再扣一顶军帽是绝对有资本招摇过市的;还有唱晋剧净角儿有模有样的霍建国,还有离开以后再没有见面的同学,也许你们忘记了我是谁,因为这纷繁的世事最容易让我们相忘于江湖,但是每每提起你们的名字,却都是暖暖的记忆。

那时的中考时间从每年的7月12日开始,我在考试之前回了一趟家,在这之前,举全家之力给我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7月9日,我要从家骑自行车返回马场壕,以便第二天从马场壕去到树林召。可是偏偏就在我从家里启程之时,西北方的马场壕方向顷刻间黑云密布,不一会儿,酸刺沟满沟的洪水截断了我的去路。我咬咬牙,沟里走不了,干脆就朝着马场壕的方向,从梁上“踩荒”走。

“踩荒”就是沿着没有路的荒地走。一人,一车,我一会儿骑,一会儿推,一会儿扛。突然一条半人高的大黑狗狂吠着堵住了我的去路,我这个从小怕狗的人立马毛骨悚然,正在我浑身发抖之际,见有人跑来给我解围,一见面,我们俩都笑了,他竟然是家族里被抱养出去的表弟,这是他们家的狗。在一两道梁相连的“断掐焉豁子”处我愣住了,这个“断掐焉豁子”是松软的砒砂岩土质,六七十米长,只有二三十公分宽,有羊走过的痕迹。稍有闪失,我就可能连人带车滚下十多米深的山沟。我对面前的这条“路”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制定好了扛着自行车过去的方案,想好了在哪里需要慢行,在哪里歇一歇,在哪里需要特别注意什么。

夏天的天气,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又是雨过天晴。走完了“踩荒”路,进入马场壕地界,从梁上下到河川,这里发过洪水,不过水已经不深了。我绾起裤腿扛起自行车涉水过去。没想到的是,水漫过的河床表面有一层又粘又滑的红胶泥。我扛着自行车一个没注意摔倒在地,自行车扔在了离我一米多远的地方,而我仰面朝天睡在洪水过后的红胶泥上。虽然摔得很是狼狈,但却没有气急败坏,反而觉得是那样的放松。我躺在地上,看见七月的天空湛蓝湛蓝,几朵白云在天空缓缓漂移。泥水渗过衣裤,浸透了我的发肤,我却没着急爬起来。因为我知道,一路风雨,一路阻隔,我已闯了过来。前面是王圪堵、柳林塔、纳林壕,15里的平路,马场壕就在前面。

我安静地在红胶泥上躺了半分钟,然后才缓缓地爬起来,扶起自行车继续向前进。知道自己的形象,所以尽量避开人,更没敢从马场壕的南街口进,而是绕道从学校西面的河滩再到学校的操场,然后从小门溜了进去。晚上,洗了衣服躺在炕上,我想起了母亲,她的儿子从她的视线中离开,前方乌云滚滚,满河的山洪……我知道,今天晚上,肯定是母亲的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年的7月10日,我同其他几个同学每人蹬一辆自行车向树林召奔去。12日到14日,在达拉特旗六中的考场完成了中考。15日,我把自行车放到班车顶上乘班车返回马场壕,同学挽留,我其实非常想再住一晚,但是我知道,我走的这几天,母亲是度日如年,我必须马上回去。把木头箱、被褥往自行车上一捆,在小卖店买了一包饼干充饥,我用不到三个小时走完了平时需要四个多小时的60里山路。当我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脸上顷刻间光芒万丈。

一个月后,中考成绩出来,我金榜题名。年的马场壕学校,包括我在内的5人考取了中专师范,区区一个乡村中学五人上榜,大获丰收。当时达拉特旗教育局还给马场壕学校奖励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

我在马场壕读书只有九个月的时间,却对它怀有深深的感情。几年前,我开车路过马场壕,专门拐进窄窄的小街,来到了后街口的学校。由于撤乡并镇,马场壕学校已经撤销,原来的宿舍那一片被做了他用,教室也好像拆了几栋。好在我的教室还在,黑板还在……我在那里驻足良久,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三十六载,似水流年。好多世事早已忘却了,但是我始终忘不掉那短短的九个月,忘不掉那老家西北60里外的马场壕,那时,我还是一个为了前途和命运艰辛努力的懵懂青年,而今我已是风尘满身的花发大叔。不得不说,马场壕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听过多少潮起潮落,看过多少人聚人散,又有多少不舍从指尖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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