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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为了在草木蔓发的春天,怀念父亲齐鲁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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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2月27日深夜,父亲去世了,享年八十周岁。

二月,在山东,在我们的老家汶上,论节气应该还是朔风侵骨的时候,父亲去世后停灵的三天,天气却反常的晴好,太阳很大,一丝风没有,气温达到了19摄氏度。父亲出殡那天,送葬的人很多,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邻里乡亲都来了,挤满了我家的院子,站满了整条街筒子。在一片清明祥和中,在缓缓上升的春气里,在我们千呼万唤、椎心泣血的万般不舍里,父亲安详地走了。

父亲生于年,不到三个月就相继失去了父母——我的爷爷奶奶,先后因病去世,只留下了两间破屋。父亲被叔父抱走,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从此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乡亲们怜父亲命苦,都喊他“苦儿”。

那时一到冬天,家家都闹饥荒。父亲天天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八九岁的孩子没人疼,向人乞讨又开不了口,父亲就整天在旷野里游荡,期望能在土地里刨出一个土豆,峦出一块地瓜。贫瘠的土地早就被饥饿的人们翻了个遍,哪里还有吃食,父亲就到破庙里碰运气。白天,他绕着庙四周翻地皮,找野菜,眼巴巴地盼着有人来求神拜佛,偶尔捡拾到人家上供落下的一星半点的瓜果,便像过节一般开心。累了困了就瑟缩在破败的神龛后面睡觉。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睡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父亲常常会做梦,梦见自己被没有儿子的人家抱走,睡到温暖的被窝里。每次醒来,发现仍然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父亲总会很难过,他是多么希望有人把他偷走啊,偷去给人家养老送终,当牛做马,只要有口饭吃就行。晚上有时远远地会有野狗饿狼的嚎叫传来,瘦得皮包骨头的父亲就想,把我吃掉吧,死了就能见到爹娘了,就有人疼了。父亲常常一边想一边哭,哭着哭着就睡了,睡着睡着又在噩梦中哭醒了。在担惊受怕中长大的父亲从此落下了一个毛病,经常会在睡眠中发出恐怖凄厉的喊叫,这在我们老家叫“招压虎子”。“招压虎子”的时候,父亲就感觉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呲着满口白牙扑到自己身上,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他拼命挣扎,嘶哑着从嗓子眼里挤出声来,然后吓醒,醒来总是一身水一身汗,神志迷离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个毛病一直伴随了父亲一辈子。在父亲病重的最后一个春节,医院侍候父亲,夜里父亲的喊医院里显得格外凄厉,母亲摇晃着父亲,大声把父亲喊醒,父亲脸色蜡黄,一头一脸的汗。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默默地翻个身,长舒一口气,再睡过去。看着父亲瘦到脱了相的面庞,我特别难过,那经年累月的伤、痛和恐惧,那无人关爱、四处流落、没有温暖的童年,成为刻在父亲心上、流淌在父亲血液里的噩梦,此后经年,多少岁月静好也未能弥补。

10岁那年,老屋年久失修倒塌,父亲失去了唯一挡风避雨的庇护之所,家在东平的舅舅接走了父亲。父亲的舅舅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和父亲同年,比父亲大几天,父亲称他表哥。在舅舅家的生活很有规律,表哥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父亲则每天背着粪筐去地里打猪草。表哥放了学一家人围坐一起有说有笑地吃饭,饥肠辘辘的父亲被妗子打发到院子里喂猪喂鸡。大家都吃完了,妗子喊一声,苦,来收拾碗筷。父亲便跑过去吃点残羹剩饭。剩多少吃多少,吃饱吃不饱没人管——通常都是吃不饱。菜是没有了,能有几根咸菜就不错。父亲很想能吃顿饱饭,很想能尝尝带油水的菜的滋味,他便每天数着指头盼过节。一天天辛苦着,过节总得赏口好吃的吧!父亲这样期盼着。

终于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父亲一大早出去打猪草,中午在地里吃了块煎饼,下午接着干活。那时靠天吃饭,土地贫瘠,庄稼都稀稀疏疏,野草就更少了。一整天父亲没有片刻停歇,跑遍沟沟坎坎割草、薅草,手划破了,腰疼得直不起来了,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头晕眼花了……终于夕阳西下,瘦得两根筋挑着头的父亲吃力地背着小山似的满满一筐草回家了。

妗子正在厨房里忙活,院子里炊烟袅袅,厨房里飘出大葱炒鸡蛋的香味儿,炖猪肉的香味儿,辣椒炒鸡的香味儿。父亲咕咚咕咚喝下一瓢凉水,把草堆到猪圈旁,然后扫院子,清理鸡粪。父亲边干活边瞅着门口,眼巴巴地盼着表哥放学回来,好一起吃顿中秋团圆饭。父亲使劲抽着鼻子,闻着满院子飘散的香味儿,觉得夕阳笼罩下的小院是那么美,自己干瘪的五脏六腑都舒畅了。

表哥终于回来了。父亲的目光追随着表哥。看到妗子唤表哥进屋,一层一层拆开了一包月饼,放到了饭桌上。那月饼扁扁的,圆圆的,有透明的酥皮儿掉落下来。月饼是什么味儿?甜的还是咸的?吃到嘴里什么感觉?父亲真想尝一尝啊。我可怜的父亲,这个刚满十岁的孩子,手扶着扫把,站在堂屋门口,身子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他两眼巴巴地看着妗子,目光中充满了哀求,妗子竟然瞅都没瞅父亲一眼,像以往一样不带任何表情地说,苦,去村外担桶水来。

“缸都满了。”父亲小声说。

“浇浇树。”妗子语气里透着嫌弃。

饿得头晕眼花的父亲哀求地看了看自己的亲娘舅,舅转了脸,啥也没说,父亲两眼噙着泪,就担了水桶出了门。那口井,那口砌得四四方方的井,在村子的最东头。这一来一去,至少半个多钟头。十岁的孩子,个头还不及扁担高,每次担水总要把挂水桶的绳子在扁担杆上绕了又绕。父亲走出家门就打了个寒颤。这八月里的风啊,怎么就这么冷了呢!他瑟缩着身子,仰起脸,看到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多像一个香喷喷的大月饼啊!父亲一路看一路走一路哭,到了井边,一低头,眼泪啪哒啪哒落到井底,这井底也有一个明晃晃的大月饼啊!父亲久久低头看着,眼泪止不住地淌了又淌。

水桶搅碎了井底的大月饼,月饼被父亲网到了水桶里。瘦小的父亲拼命地用两手抱住扁担,挑着两桶水趔趄着一步一步往回走。终于到家了。妗子说,饭在厨房里,吃了睡吧,别点灯熬油的浪费。

父亲走进厨房,炕头上放着一碗映得出人影的稀粥,一个煎饼,一个黑窝窝头,几根咸菜,并没有因为过节给他留下哪怕一丁点儿剩菜汁儿。他哭肿的眼睛再次酸涩了,已经没有眼泪再流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剖开了,裸在西北风里,一下一下,生生地疼。

那晚,父亲没有吃饭,一头栽在硬硬的炕头睡了。他想梦见自己的爹娘,可是打小父母双亡,不知道爹娘长什么模样;他在梦中凄厉地叫喊,没有人唤醒他。他奋力挣扎着,然后哭醒了。惨白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到炕沿上,像霜,又像雪。是下雪了么?父亲恍恍惚惚地翻身坐起,抹抹眼泪,努力朝窗外看,不是下雪了,是天上的月饼,正明晃晃地照着。这个十岁的孩子,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绝望。

父亲极少给我们讲述他的童年。我们小时候,常常在父亲探亲回来的夜晚,缠着父亲给我们讲故事。有一次父亲的故事讲完了,实在没有新故事可讲了,才在我们的软磨硬泡下把自己的经历当做故事讲给我们听。那天父亲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哪怕给我一口月饼尝尝呐!他们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啊。父亲心地柔软,待人宽厚,惯于隐忍,极能吃苦耐劳,生活再苦再难,我们从不曾听他抱怨过什么。那天,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如叹息一般,我们知道,那是深埋进父亲心底、刻进骨子里的伤害和疼痛。我们兄妹几个都哭了。此后每逢中秋,我都会想起父亲童年的遭遇,内心便悲不能抑。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父亲的这段经历,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泪,让我的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我常常想,如果有来生,我愿意用我今生所有的幸运给父亲换一个能吃饱穿暖的童年,给童年的父亲换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能拿在手里,吃在嘴里的最香最甜的大月饼。

父亲在舅舅家生活了六年。16岁那年,枣庄矿务局到我们村招矿工,父亲不知怎么知道了,就给舅舅妗子提出来去矿上。好不容易养大,能当重劳力使了,妗子如何肯放手,他们把父亲的户口本藏了起来。父亲想办法偷出户口本,傍晚时分,趁着妗子做饭,装着拾粪,背着粪筐出门了。一路边走边打听,找到回老家的方向,便丝毫不敢止步,心惊胆战地连夜赶路,累了路边歇脚,困了警惕地打个盹儿,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跑回了汶上县我们的老家。在黎明前稀薄的微光里,瘦骨伶仃的父亲站在老屋的废墟前,站在曾经弥漫过父母的气息的老院里,手中紧紧攥着户口本,潸然泪下。

这是招工的最后一天,父亲,这个打小就没有了父母的孤儿,赤着双脚、穿着补丁摞补丁、露着膝盖和胳膊肘的破衣服,背着唯一的家产——一个粪筐,跟随着招工队伍来到矿上,成为枣庄矿务局的一名工人。

矿上的工作很苦。半个月下来,村里和父亲一同招来的伙伴都偷偷跑回家了,只有父亲留了下来。别人有家可回,父亲没有家;别人回家有人疼,父亲没人疼。在矿上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父亲很知足。长到16岁,父亲第一次吃到了纯小麦的大白馒头,真香啊!父亲说,真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地里种下过的麦种、收割回家的麦子,磨出面做成的馒头这样好吃!

父亲为人朴实善良,工作踏实勤勉,在矿上入了党,年年被评为积极分子,工作标兵。父亲对党和国家怀着深深的感恩,他常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如果不是共产党,谁给我这个苦命人活命的工作?对舅舅妗子,父亲也尽心回报。刚上班时,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仅十几元,父亲留下一半自己攒着,一半寄给舅舅妗子。后来工资二十几元了,父亲仍然拿出一半给舅舅妗子。父亲说,不管怎样,当年舅舅妗子能收留自己,给口饭吃,活下来,于咱有恩。

也许是骨子里的秉性,也许是曾经的苦难,曾经的被轻贱,被漠视,让父亲格外善良,格外悲悯,格外能体察他人的苦痛。因为自己吃尽了人间苦,父亲成年后,在他有能力去帮助他人的时候,他用自己最朴实的行动,把更多的爱和温暖送给了身边相识或者不相识的每一个人,如果看着别人吃苦受难帮不上,他就觉得是亏欠了人家,会内疚很久很久。

年夏天,父亲回乡帮助母亲收麦子。早上五点多下地,一气儿割到中午十一点多。日头晒得正猛,父亲和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吃午饭。路过村后的池塘时,无意间一瞥,父亲发现池塘中间圆圆的、黑乎乎的,像是孩子的头顶在一起一浮,便想也没想,甩掉鞋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奋力游过去,稳稳地托住孩子,拼尽全力把他推向了岸边。孩子得救了,一上午粒米未进的父亲却差一点儿虚脱滑进池塘里。这件事情,我们从未听父母说起过。直到父亲去世,我们兄妹守夜的那几个晚上,母亲给我们讲述了父亲的许多故事。听着母亲的讲述,我想起了自己的一次经历,想起了一幕我永远难以忘怀、充满深深感恩的场景。

那是89年的6月,我去县城参加中专预选考试。考试的那天,老天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穿着雨衣,骑着大金鹿自行车,拼命的往城里赶。雨越下越大,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迷蒙了视线。更要命的是,车轮被黄泥塞满了,任我再怎样使劲推都寸步难移。离柏油马路还有二百多米的距离,我蹲下身来,想扛起自行车。这沉重的大金鹿,对于一个弱小的女孩子来说,无异于千斤重担。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办?眼看着考试时间快到了,我急得几乎要哭起来。

“珍姑奶奶,我帮你扛到马路上去!”随着声音,我看到了同样要去县城参加考试,一身泥一身水的光明——光明是我小学、中学的同学,虽然年龄比我大一岁,因为我家在村里辈份长,每次见了我们姊妹们,他都亲热地喊“姑奶奶”。暴雨中,光明吃力地扛起自行车,踩着泥泞,一步一滑地扛到了马路上,又帮我把车轮上的泥巴刮掉。一路上,顶风冒雨,紧骑慢骑,我按点走进了考场,顺利地通过了预选,最终以理想的成绩考上了师范,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从此,再也不用在那样暴雨如注的天气里,在那样泥泞不堪的道路上,为了改变命运去抗争。

很多年,每当我想起光明有如神助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瞬间,都会暗暗庆幸自己命好,关键的时候总有贵人相助。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老父亲为我积下的福报——光明,就是当年父亲冒着生命危险救起的那个孩子。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父亲的善念善言善行让我们得以享到上天绵长的恩泽。

母亲还讲了一件事儿。那天,隔壁连华的媳妇一个人在家,上厕所时突发胃穿孔,疼得大声呼喊连华的名字。父亲正在我家院子里侍弄花草,听到叫声,边喊边往连华家跑去。门被从里面反锁了。大晌午的,上学的上学,下地的下地,打工的打工,没有一个人应。父亲跑回家,骑上自行车就往连华打工的毛巾厂飞奔。六十多岁的老人,来回骑了十几里地,一下车几乎栽倒在地。所幸连华听信儿接着赶回来,医院,医院,住了十几天的院,保住了一条命。医生说,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十有八九人就完了。

母亲向我们讲述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仿佛这些波澜壮阔的救人壮举就是伸伸手就可以做到的寻常事。母亲缓缓地说,你爹,这辈子没少做了好事。年轻的时候,父亲是矿上有名的学雷锋标兵。拉着地排车,给单位去送东西,别人拉着东西去,空车回。父亲每次回来,总是会拉上体弱的老人、年幼的孩子,走一路,拉一路。别人笑他傻,父亲说,力气又不花钱,用了还有。有一次,父亲送货回来,遇到一位挎着篮子的老婆婆。老婆婆住的地方与父亲的单位并不顺路。十几里土路,父亲拉着老人,一路小跑着送回家,等赶回单位,食堂已经开过饭了。后来,有在路上遇到父亲的同事告诉父亲,那天父亲拉的是个地主婆。并且笑话父亲说,饿着肚子拉了个地主婆,值吗?老实的父亲憨厚地答了声:值。在父亲的眼里,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还有一次,母亲带着哥哥姐姐去矿上探望父亲。父亲高兴地拿了饭票就去食堂打饭。排着长长的队,半天挪不两步。父亲一低头,看到地上一团饭票,捡起来,毫不犹豫地就送到了食堂办公室。等再排回队伍里时,一摸口袋,发现衣兜坏了个大洞,饭票没了。想想刚才上交的原来是自己的饭票呀。父亲拿着空饭盒返回家来,母亲听了原委,让父亲去食堂办公室说明情况。父亲道,交了就交了,给了国家了,咱也不吃亏,哪里有做了好事又反悔的?想想父亲的话,觉得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儿。父亲,他们那代人,也许就是这样,家国,国家,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只要对集体、对国家有利益的事儿,就不叫吃亏。

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咱算什么,草木之人。父亲总是把自己看得很低很低,在两脚沾满泥土的乡邻面前,也怀着一种深深的恭敬与谦逊。父亲回家探亲,兜里必定装一盒好烟,买好大一包糖果。遇到村里的男子,老远就打着招呼先让烟,男人们总会寒暄着接过烟去,把烟放到鼻子前闻了又闻,然后夹在耳根,实在受不住诱惑时,才美美地吸几口。父亲穿过小街回到家,身后总是会跟了一大群孩子,他们跟进院子,巴着门框,怯怯地充满渴望地望着穿着铮亮的皮鞋的父亲,而父亲,每一次都不会让孩子们失望,每个孩子一把糖。孩子们美滋滋地剥开一块糖,伸出舌尖,小心地舔一舔,再舔一舔,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咂摸,还要把糖纸儿小心地抚平、折好,连同剩下的糖块一起装进衣兜里,用一只手紧紧捂住,欢天喜地地跑回家去,给兄弟姊妹们分享。在那个物质稀缺的年代,邻里乡亲得到这样小小的馈赠,真的如同过节一样,让生活泛起许多温情的浪花,这些糖果的香甜,也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烙在我的嗅觉深处。

父亲有时会从单位背回自己在牙缝里省下的大米,回家第二天就早起赶个大集,买回上好的肥瘦适宜的猪肉,亲自下厨焖大米饭,做红烧肉。盛好米饭大肉,总是先让母亲给近门、本家送去一碗,让大家也吃个稀罕。麦收时候,父亲有时会买西瓜让我们解解馋,小孩子有了好吃的,免不了会炫耀,父亲坚决不许我们抱着西瓜站在大门口啃,总是先把大门关好,然后在院子里树荫下摆上小板凳,让我们乖乖地坐在院子里吃。父亲说,人家都在大太阳底下出大力,咱一家人喝西瓜,让人看见心里咋想?咱帮不了人家,就不给人家添堵。这些话,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年龄小,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小心,一直到渐渐长大,终于明白了父亲内心的柔软——不要用我们的幸福,打扰了他人生活的宁静。

父亲下葬那天,那些曾经受过父亲恩惠的乡亲,那些在父亲给予的糖果的香甜里长大的孩子,他们也早已为人父,为人母。他们领着、抱着自己的孩子甚至孙辈来送别父亲,他们和父亲一样善良淳朴的眼睛里溢满了热泪。

我的眼前,又浮现起父亲慈祥的面庞,耳边似乎又聆听到父亲平和淡然的话语:咱算什么,草木之人。我亲爱的老父亲,他从最贫苦、最低贱处走出来,他吃百家饭,穿百衲衣长大,没有忘记曾经舍他一口饭的每一个乡邻;他活得谨慎,活得谦卑,但同时又活得善良,有骨气。他是一生都甘愿吃苦、吃亏的草木之人。他用自己的生前身后无言地教导我们,也如他一样,做个虽然普通、平凡,但善良、正直、充满感恩之心的草木之人。

转眼间,父亲去世四个年头了。如今,又到春天,草木蔓生,满眼葱茏,碧草天涯。草木,是平凡的普通卑微的,但生命又是及其顽强的,无论经历多少风霜雨雪坎坷磨难,经风一吹,又萌发生长,蓬蓬勃勃,一如我苦命的老父亲……

惟愿我的老父亲在天堂幸福吉祥!

作者简介:

陈桂珍,高级教师,市特级教师,山东省小学语文学科教学能手,山东省艺术教育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青少年写作讲堂”讲师。在《当代小学生》开设“读故事学诗词”专栏。先后在《中国教育报》《祝你幸福》《读者》《教育家》等报刊发表散文、教育教学随笔、诗歌等50多篇,编著有《孩子们最喜欢的唐诗》《孩子们最喜欢的宋词》《知行合一小古文》《古籍里的中国故事》等多部书籍及绘本故事;随笔《陪伴你一程温暖你一生》在《山东教育报》连载24期。多次在山东省中小学生作文大赛中担任作文出题人和评审人员。

壹点号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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