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感染科陈四清)年,我带着儿时的梦想,做为射阳县海河镇王港村上第一位大学生,坐轮船换长途汽车,一路摇摇晃晃,经历两天终于来到南京中医药大学(原南京中医学院)开启我的中医生涯,我当初的一个中医大学生,到今天成为医院感染科主任中医师、院级名医、中医高级专家门诊专家、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医医案学教研室副主任,一路走来已经30余年,我对中医这个职业不仅没有厌倦,反而愈来愈感觉自己当初选择的正确。
一、为了少年梦想迷惘中再拜名师
年7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在江苏苏北的一个叫小关子的乡镇的贫苦农民家庭里,我出生了。我是父母的第七个孩子,而按男孩子排名我排老四,加之前几年“四清运动”给朴实农民留下的深刻印象,父母就听从邻居的建议,为我取名“四清”。
贫穷、落后的苏北农村,对我的幼年确实构成了很大威胁。在我两岁的时候,我受凉而患上了肺炎,发高热数天不退,咳嗽,气喘严重,“村医”药不对症(确切地说是没有对症药)治疗的结果,是我的病情日趋加重,后来竟奄奄一息了。这下父母急了,就顾不得“闹革命,促生产”了,将我送到村医务室,放在医务室的冰凉的地上,全权交给了那位村医……后来不知那位村医采取了什么办法,还是我命不该绝,自身的抵抗力恢复的缘故,我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幼年时的那场肺炎虽然没有夺去我的性命,但每当父母在我记事后与我提起时,我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痛。幼小的心中就暗暗立下誓言,决心长大后能做一名救死扶伤的“良医”。
之后我一直刻苦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年,我以10%的比例得以考入大学,成为南京中医学院中医系的一名大学生,也成为我们村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在家里人帮我庆祝过20岁生日的第二天,在全家人的祝福声中,我爬上了“轮船”,踏上了寻梦之旅。
进入大学后,尽管面对着晦涩难懂的中医药学,仍然不悔不弃,不断刻苦钻研,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每年都获得优秀学生奖学金,年大学毕业前毕业考试,在中医系全年级人中,名列男生第2名,被优选进入医院急诊科工作。
年,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可以胜任临床工作了,但所用的手段并不是中医,而是西医为主,遂放弃良好的工作环境与工作待遇,脱产攻读研究生。经过3年的研究生学习,虽然学业有了明显的进步,尤其是在运用西医手段抢救治病方面能得心应手,但与心中所期望达到的中医境界仍然相差甚远,心中依旧茫然。虽说我的学习成绩(确切说就是考试成绩)一直优良,也在医院工作快10年了,但始终感觉自己未能理解中医的真谛,工作10年基本就没有发现与中医内科学上所描述的一样的证型,更没有看到一位老师按照书上的方药一味不差、一味不多地照搬照用,感觉中医书本知识与临床实践十分脱节。
为了实现我少年时立下的梦想,我决心寻找更高的名师。经过艰苦复习,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中医内科临床学的博士研究生,之所以说是优异的成绩,原因是那一年总分分,录取分分,而我考了分的好成绩。其次是同时与我选报同一导师的还有另外7人,结果5个落选,只选了包括我在内的3个人。第三,导师是原中医药大学老校长、全国著名的中医药学者----周仲瑛教授,周仲瑛教授(下称周老)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因为在面试时我的表现尚算出色,给周老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我那时之所以选择从师周老,的确是费了一番功夫和周折的,经过两三选择和调查,我觉得周老可能是能帮我实现梦想的首选好老师。周老是我读大学本科时的校长,早就听人传言他临床水平高超,又读过他编写过的不少医学著作,并且周老家还是祖传中医。所以那时我就想,反正我的工作已定,工作福利有了保证,这次要学就一定要选个最好的师傅,学点真本事。所以,经过再三考虑、深思,决定考周老的博士。幸运的是,那一年,我竟真的考上了,成了中国最著名老中医的徒弟。
二、入门下马威严师出“高徒”
由医院上班,因此我准备一边临床工作,一边在老师指导下做实验,3年后完成一篇学术论文通过答辩毕业。但当我将我的“学习计划”跟周老汇报后,周老当即就严肃地对我说:每周至少要跟其门诊抄方学习5个半天,直到毕业。要么就停止读博,找其他老师学习”,那严厉的语气、那严肃的表情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没有半点商量余地,那是我第一次以徒弟名义面见周周老,真想不到就给了我个大大的“下马威”。
没有办法,医院商量,并汇报周老的“培养要求”,幸运的是领导没有要求我必需回科室服务,同意了周老的要求。这样我医院的工资(没有奖金),享受着全脱产学习的待遇。
由于慕名求周老诊治的病人很多,因此,那时的周老临床很忙,基本每天上午都要出门诊,每次门诊病人基本上都在40号以上,每次都要看到下午1点半左右,有时甚至要到3点。跟周老门诊时,必需跟随周老的思维,及时记录下周老的“唱方”,一个病人的病历记录平均都在个字左右,因此每次门诊都要写个字左右。周老思维敏捷,如行云流水般望闻问切,再复杂的病人也能一气呵成,令人叹为观止。病人一个接着一个,没有任何耽搁,节奏十分紧凑,因此我们学生也很辛苦,往往一个门诊下来,已经饥肠辘辘,腹中空空,头昏脑胀了,像散了架似的。
有时上门门诊,周老还要求我们下午去他办公室,或继续看预约的病人,或对既往的门诊有效病案进行分析、指导,更多的是接受我们的提问,进行专门的专业辅导。
现在想来,正应了那句古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3年的辛苦确实改变了我既往对中医的认识,当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很多疑难杂症在其他地方都没有看好,而经过周老一、两次诊治就明显好转或治愈后,你就不能不承认“纯中医”其实是可以治愈疾病的,中医并不是慢郎中,中医也可以治疗急性病,而且有时起效还很快。
来自马鞍山的梁女士19年前生产之后,当时尚在月子里的她,因实在难忍周身湿粘不舒,就想洗个澡,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刚入九,天气十分寒冷,家人就用一个电炉取暖,但梁女士衣服尚未脱完就自觉寒冷了,因此没敢继续洗澡而以毛巾擦洗了一下了事。不曾想,洗澡没洗成,却落下了个后遗症,以后只要一进九,她就开始盗汗,一出九盗汗就自止。每天夜里汗出得湿透衣服,心胸部出汗尤其明显,因此经常要在夜里起床换衣,影响睡眠不说,因为是冬天,经常会受凉感冒。曾经想过要治疗,医院询问过,西医大夫认为不是病,没有办法治疗。3个星期前梁女士听人说周老治疗疑难杂症有一手,找周老看了一次。周老当时问诊其有口干、尿少色黄、汗出燥热不冷、间有心慌、大便秘结,望诊其舌苔黄薄腻、舌质红偏暗,脉细滑。辨证属阴虚热郁,营阴外泄。仿当归六黄汤加减,处方如下:黄连4g,黄柏10g,大生地15g,麻黄根10g,生黄芪15g,知母10g,煅龙骨20g(先煎),煅牡蛎(先煎)25g,浮小麦30g,瘪桃干15g,丹参12g,大麦冬10g,五味子5g,川百合15g。21剂,水煎服,日1剂。
梁女士服药第一周没有见到明显效果,但第二周后效果就越来越明显,盗汗很快就没有了。因此复诊时她十分激动和高兴,连称说没有想到自己快20年的老毛病,没想到周老七副中药就治好了,真是太神奇了。
接过梁女士的话,周老说道,不少人说中医是慢郎中,这则病案至少说明这样一个事实--中医未必就是慢郎中,只要辨证辨得好,用药摆布得恰当,有时效果就会很好,有时神奇得连你自己都不能相信,因此民间有“偏方气死名医”的说法,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现在有些医生自己不去好好钻研中医医术,却以“中医治本,中医要慢慢调理”来自慰,没有疗效或效果不好时,不去追究辨证是否准确、处方用药是否得当,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不是医生我无能,而是患者病太重”,这是十分有害的,最终会影响到中医的生存。
这样的验案还有很多,周老以他高超的医疗技术,一步一步改变了我对中医的看法,一步一步将我培养成了中医的真实信徒。
三、不是中医不行而是我不行
有时周老亦会碰到病人服药后疗效不好,甚至完全无效的情况,此时,周老总是耐心地更加详细地“望闻问切”和思考辨证论治的不妥之处,而很少推托病人去其他地方“高诊”,也不承认中医治不好此类疾病,他经常对我徒弟说“不是中医不行,而是我自己水平不行。”
我在门诊诊治了一个28岁姓秦的年轻男子,患者有乙肝病史,但肝功能一直正常,近一年来头昏头晕,周身乏力,十分又难受。患者进行过脑电图、脑血流图等检查,提示有轻度脑供血不足表现,在本院神经内科等专家门诊,运用活血化瘀、熄风化痰等中药治疗半年,症状未见丝毫减轻,反而引起黄疸指数轻度偏高,遂至肝病门诊找我治疗。我见其舌苔厚腻,结合其有肝病,运用清热化湿的中药治疗前后共4次、一个月,患者黄疸指数虽正常了,但症状仍不见好转。
我觉得这种简单的病中医应当能够治疗好,但不知为什么用药不应。就设法帮他搞了一个周老的专家号,让周老诊治诊治。周老诊治后,辨证为风痰上扰,清阳不展,予半夏白术天麻汤加葛根、姜黄、苦丁茶等,共14剂。当时我将信将疑,认为周老用药并无特别之处,效果会好吗?患者本周一上午到我门诊,向我汇报说,服了周老的药到7剂后效果非常明显,头昏头晕等症状明显减轻了,是他服用中药以来效果最好的,要求继续抄原方服用。
周老评价此事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抓住了“有效肯定有道理”这一判别方法是对的。这个病案要好好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被我用药治好的?我的用药与你的用药,与前面医生的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其实,向上述这样的病例还有不少,中医讲究辨证论治,有时我们确实也辨证论治了,辨证用药也对路了,但有时就是相差一两味药,效果就是没有周老他们这样的名老中医取得的效果好。
记得有一次,有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头,慕名从内蒙古乘飞机来南京找周老看咳嗽。他咳嗽已经一年了,咳嗽,咯白粘痰,咳嗽重时喉中还有痰鸣声,西医诊断为“支气管炎”“隐匿性哮喘”等,用多种抗生素治疗无效,也曾经在北京等地,找多位名医治疗过,这些名医多是从清热化痰、肃肺止咳着手。后到我院门诊,周老的一个学生辨其为“寒饮伏肺”予小青龙汤治疗,有一点效果,但不明显。
周老抓住患者咯痰色白、质稀、舌红特点,辨其为“寒饮伏肺,郁而化热”,仅在小青龙汤基础上,加用了一味石膏,结果效果出奇的好,一周后患者来复诊说,效果明显,已经基本不咳了。这则病案当时给的印象很深,如果说前面只知用清肺化痰中药的医生是受了西医左右,只知“消炎”的话。后面周老的那位学生,辨证已经很接近真实,但惜仍欠缺了一点火候,未能辨出其寒郁化热的变化(患者舌红不能用寒饮解释),故效果就是不好。周老慧眼识证,辨其为寒郁化热,确有“画龙点睛”之功夫了。
我自99年跟随周老学习,开始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骨子里不太相信中医能单独治好病。及至跟随周老抄方3年后,亲眼看到周老将许多疑难杂症用中药手段治疗好,就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我也曾找一些我自己亲手治疗而效果不好的病人让周老看看,结果几乎都能有效。因此,我越来越相信周老经常对我们弟子说的那名话:“不是中医不行,而是我不行”。
正是有感于周老对中医学术研究的博大精深,我在年博士毕业后,仍然觉得我尚未能领悟到周老学术思想的真谛,周老还有很多绝招、秘方我没有学到、看到。因此,以后我又创造各种条件,先后参加了“第四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优秀继承人”,“全国第三批中医临床优秀研修人才”、“江苏优秀中医临床研修人才”等项目,坚持每周继续跟随周老临证学习半天以上,直至医院门诊为止,我跟周老抄方学习整整达17年之久。
四、悟经典、跟名师、多临床
年周仲瑛被评为首届国医大师,周老回到南京与我们弟子交谈时说,“做医生难,做中医更难,做名中医最难”,因为第一届国医大师平均年龄高达85岁。而对成为国医大师的经验,周老给了我们九个字--悟经典,跟名师,多临床。
经者,径也。悟经典,就是要好好反复学习《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家本草经》、《温病论》这四大经典著作,中医的核心理论、基本知识、各种技术都包含在这几本经典著作之中,不但要读要背,更要不断领悟其所包含的博大精深的道理,如是才能举一反三,化腐朽为神奇。
跟名师,强调了中医药学这门学科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大学普识教育还远远不够,大学后必需要补上跟名师这一课,要跟着老师门诊学会活用书本知识。我经过17年跟随周老抄方、临证学习的过程,不断强化了自己的中医思想,提高了自己辨证论治的水平,更重要的是学习到了书本上没有的理论、知识和技术。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中医强调因时、因地、因人辨证诊治,每个医生面对的都是不同的病人,因此必需要经过自己不断的临床实践才能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地治疗各种复杂疾病。周老一直坚持门诊,他认为中医不能离开临床,做为一名中医更是应该“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就是要临床,在临床中不断提高自己的临证能力。
五、做一个中医真好
当前,中医药正处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发展时机,明天就是全国第五个医师节了,年轻后辈们不妨考虑选择学习中医这个好职业,做为一名已经学习中医达36年的“老中医”,我认为:
做一个中医真好,上可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
做一个中医真好,晨可闲庭胜步,昼可以医会友,夜无贪官之虑。
做一个中医真好,年少时轻松入门,年中时中西汇通,年老时胸有成竹。
做一个中医真好,春夏以花疗疾,秋天以果祛病,冬季补肾治本。(年8月18日于清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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