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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8/18 20:24:00

不但人有户口,城市里树也有户口。孽生的小树很快被清除掉。当然,植物的生存意志比人强烈,它们被纳入人类社会的时间毕竟短。何况,最有效的管理也有边缘效应,但这并没有妨碍树木成为城市景观的主要组成部分。

一旦成为城市文明的一部分,树的存在就会被事先规划,在生长周期或者行政周期里受到管理,周期结束后还会被更新。当然,也可能不再更新。我见过一些城市的废墟,如果不是作为室外博物馆的话,其中人造物的命运只是等待最后崩解,就和一块石头在自然中的命运差不多。和石头光秃秃暴露在野外不同的是,植物会立刻占领这些废墟。占领的速度那么快,让人觉得这是有预谋的。

市政当局对树木的管理也体现在行道树树种的选择上。江南地区的大城市,如上海、南京和杭州,都大量种植法国梧桐,夏天这里会形成美丽的林荫道景观。南音摄

对植物来说,世界上并没有所谓废墟,而人类文明却是从改变植物的种类和分布开始的。农业就是用一些植物代替其他植物,人为介入植物的繁殖过程,包括但不限于改变植物的基因结构。城市很长时间里点缀在农作物的包围中,城市成为独特的景观,时间相当晚近,演化的速度也很慢。而且,历史上城市的扩张和收缩是交替发生的。而植物经常收复失地。在印度次大陆这样的热带地区,城市甚至整个帝国被植被埋没的事情也经常发生。

到了今天这样的快速城市化时期,建造城市变得高度程式化,和孩子玩积木差不多,城市扩张的速度才远远超过收缩的速度。不管在生地(农业开发强度不高)还是熟地(和生地相反)上建城,首先都是原来的景观清场,砍树、清除灌木、铲草,确定边界和边界内各种地块的功能,然后就是挖坑、填坑、盖房子、修路。

有些树被保留下来,因为图纸上确定它们是未来城市景观的一部分。在清场完成而建造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保留在废墟上的树木看上去相当古怪。一棵树似乎不应该像这样,和周围所有事物都格格不入。但保留下来的树木,很快会和建筑、道路和其他城市设施重新进行视觉组合。

在好的情况下——指对人的视觉经验而言,植物和建筑的组合能够重新趋于协调,否则城市就会给人留下杂乱粗鄙的感觉。杂乱和粗鄙,对植物来说其实不是问题。植物唯一的问题是能否适应环境。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涉及与其他物种的互动,由此产生生存策略,那么这些生存策略的唯一目标只是植物保证自身基因在较短时间内的扩散优势。

东京旧滨离宫庭园,这处前皇家园林中的树木受到精心照顾。这种精致的园林文化理想与现代市政官僚对树木的管理,构成了日本的城市树木景观。南音摄

人在地球上的优势是如何建立起来的,至今有不同的假说。其中某些假说认为,这种优势源于人类的生存策略更复杂,能够更好地在短期目标和长期目标之间维持平衡。城市经常被拿来说明什么是复杂的生存策略。复杂意味着功能冗余,而冗余就是对未来的投资。

有些城市给人杂乱粗鄙的印象,有些城市看上去协调得多,给人视觉上的愉悦——视觉愉悦对人类而言是一种有益的功能冗余,也就是说,乍看无用,但长远看有用。或曰,对视觉愉悦的追求,能够刺激智力的发展,最后让人类拥有难以复制的直觉,以及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对城市里的树木进行管理,基本上就属于这类功能冗余。

至少在前现代的城市中,功能冗余假说还是合适的。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些典范城市。我心目中,16世纪的苏州当属其中之一。在苏州,有些精美的明代园林留存至今,城中一些河流仍然保持当年的流向,落成几百年的桥梁还比比皆是,可以帮我们想象古典苏州城市的样貌。更何况,在仇英的画作中,还保留着这座古城连绵不断的街市被大树所点缀的景象。尽管古苏州不是规划作业的结果,但这些大树的存在不可能是出于偶然。至少在仇英的画笔下,它们的位置和姿态都有充足而特别的理由,都是人类选择的结果,是功能和审美的结合。

一个人总要到30岁之后,才大约能欣赏古苏州细致入微的审美趣味,但这种趣味是不是真能提升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是永远无法确证的事。绝大多数典范的前现代城市,最后都成了废墟。几乎所有现代城市都是最近几百年里新建或重建的,区别只是在整体重建还是局部重建。苏州当然也不例外。和仇英时代的苏州城相比,现代城市管理树木的方式一定有所不同,毕竟这种管理已经成为通行观念和硬指标,更像是财务报表数字的可视化。

眼下,这些树还是社会景观的一部分。虽不见得能说明人类在物种进化的图景上有什么高明的地方,但说维护这些树是对未来的投资,勉强还能说得通,反正每一座城市的未来都是植物的。

(作者系摄影师,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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