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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莉:香港的房屋问题感觉像一个死循环,有解吗?
何永贤:当时的社会气氛制造了很多障碍,每次都把土地问题政治化。
吴小莉:您第一次去看劏房、笼屋的感受是什么?
何永贤:就算早一个月、两个月建成公屋,对于这一群朋友来说都是功德。
吴小莉:公屋的轮候时间,就像是一只恐龙,停住、掉头,需要很大力气去拉它......
何永贤:不可以怕它,你要驯它、面对它,然后慢慢转向健康的方向。
《问答神州》专访香港房屋局局长何永贤
香港是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也是全球最自由的经济体之一。然而,土地房屋问题却成为香港社会最大的民生痛点。香港连续12年成为全球楼价最难负担的城市;全港近万人口中,20多万人居于劏房与笼屋;公屋最新平均轮候时间上升至6.1年,创23年新高。
吴小莉:有调查报告指出,现在有34.7%的香港市民期望新一届特区政府能够优先解决房屋问题,有57.4%的人对此没有信心。这个结果您意外吗?
何永贤:不意外,我是理解的。因为房屋问题在香港累积了这么多年,以往也努力去解决,但当时的社会状态、社会气氛制造了很多障碍。每次说到房屋问题,大家就将事情政治化,后来在议会出现了很多不正常的情况。
吴小莉:您第一次去看劏房或者笼屋,是什么时候?
何永贤:第一次去看劏房笼屋的时候,是我已经在房屋局上任两个星期左右,看到这些画面觉得很难过。香港有这么好的建设,世界一流的机场、世界一流的铁路,但是有部分人好像享受不到这个成果。
吴小莉:有20多万人住着劏房或者笼屋,即使看过这么多新闻画面,但是亲自去过之后,您还是会被震惊到?
何永贤:是的。我有两个场景可以分享一下:一个伯伯,他自己可以在劏房负担一个床位。以前他是做酒楼运输的,也做过建筑工人,是勤勤恳恳地帮助过城市建设的一个人。但是,现在年老了,70多岁,所有的家当都在那个床位。当时和他聊天,天气很热,他额头也有汗珠。年老的时候,大家都想安老,但这样的环境真令人很伤心。
另外,我们去了一些建得密集的劏房,带我去的那个人,就敲了一道门,那个门很窄,打开就有一个老人家,空间只有大约一臂宽,然后他就探出身子和我们聊天……这些场景令大家觉得,提早一个月、两个月建出公屋,对这一群朋友来说都是功德。
我们还看到另外一些老人家,他说自己已经抽中了鲤鱼门的公屋,那个笑容和放松的心情是很难忘的。我希望大家都能感觉到,这些都是改变生命的工作,很有意义。
吴小莉:您曾经说过公屋的轮候时间就像是一只恐龙,需要很大的力气让它停住、掉头。您觉得要怎么努力拉它,让它掉头?
何永贤:如果我们用恐龙来理解这个事,我就想起有一个动画叫《驯龙记》,我记得里面的画面,第一,你不可以怕它,你要驯它、面对它,然后了解它,你要分析。我们现在筹备的这些施政报告、百日报告,就是做一些分析,对它增进了解,看看我们在现在的方向、数字上,是否可以给大家信心。我很希望认识这只龙,面对这只巨龙,希望市民看到我们下的工夫,然后我们可以将现状慢慢转变到健康的方向。这个是我努力的地方。
由于从港英政府时期开始,香港就以低税率政策为核心竞争力,为了弥补财政缺口,“高地价政策”成为香港政府的重要财政来源,最新年度的地价收入仍然占香港政府整体收入的20.7%。香港土地面积约平方公里,已开发建设的有平方公里,其中房屋用地只占不足7%。
吴小莉:港英政府时期的土地规划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房屋用地这么稀缺?真的是为了环保问题吗?
何永贤:我们要平衡地去看土地的发展问题。一方面,土地可以开发;另外一方面,香港是一个高密度的城市,是有高密度城市的优势。外国有些城市不断发展、不断扩散,大家看到的问题就是,有些人上班要开车两个小时,下班又开车两个小时才能回家。每人有一个房,不用住高楼,但是碳足印扩展得很厉害。我们要学会欣赏,香港自己一个很小的碳足印,就可以支持这么多人的活动。我们开一家超级市场,就可以服务一个15分钟的生活圈,这就已经服务了多少万人。我们的城市是很高效、很有效益的。
也有一些外国教授对此很惊讶,表示很欣赏香港。他说,你们礼拜六上完班,下午半小时车程就可以去海滩,去离岛,这些地方和都市有一个很大的反差。
香港土地供应流程慢,一直以来饱受诟病。一块非住宅用地的“生地”,转变成为建造公屋的“熟地”,需要至少6年时间。
新一届特区政府上任后,成立“土地及房屋供应统筹组”,加快土地房屋供应。然而,加速土地供应的政策在香港实施起来并不容易。近一段时间,是否收回粉岭高尔夫球场部分土地兴建公屋,引发了激烈争论。
吴小莉:很多人会觉得香港的土地流程好慢、好长。在土地的取得上,有各种的评估,每一次评估还有各种异议。粉岭高尔夫球场是否能建公屋的问题,您怎么看?
何永贤:粉岭高尔夫球场,我们一路都在推进这个项目。我们需要这块地,在下一个5年供应户。如果有什么原因拖慢了流程,那将会影响下个5年的供应,所以政府的方向是很清晰的。大家需要一个充分的讨论,比如怎样平衡一些环境生态,可能有些项目、甚至有些涉及历史古迹的项目会遇到反对意见,但在意见提出之后,希望尽快做出一个决定。
吴小莉:建立方舱的时候给了你很多启发,你打算在这一次的房屋交付上,运用过往的哪些经验?
何永贤:今年2月初,我们很紧张,要找很多地建很多方舱。李家超特首是当时的政务司司长,他经常去地盘鼓励我们、指导我们和给我们方向。比如,究竟找多少地、建多少方舱、预算、人手……现在想起来是半年之前的事,但是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因为今年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在当时的那个过程中,因为大家将全部精力、感情都投入进去,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所以大家很齐心协力。
吴小莉:现在有这么多的局长们一起合力加速,在土地的供应或土地发展流程上,有什么样的变化吗?
何永贤:方舱快速建成就是平衡程序,我们从不同的部门取得一些灵感,现在也套用在公屋方面。比如,有些事以往其他部门要%做好,才交给房屋局。现在,它可以有一部分还没完成,也可以先交给我们,我们先在一边筹备,他们也一边完成,这样的重叠就可以提高效率。我们政府内部大家是很团结的。
吴小莉:战友。
何永贤:是朋友、战友,大家的信任度非常高,所以给整个团队的感觉很好。
目前,香港的住房主要分为公屋、居屋和私楼。公屋,是香港政府兴建出租,给低收入基层市民的过渡性保障房屋;居屋,是政府兴建并且廉价售予低收入市民的公营房屋;私楼,是地产商开放售卖给市民的房屋楼宇。
香港的住房问题呈现“结构性两难”:一方面,楼价高使大部分市民无力购买房产,基层市民将公屋视为解决住房问题的“救命稻草”;另一方面,高楼价已成为香港经济、人民财产之所系。
吴小莉:有人觉得香港的房屋问题、房价高企不下的问题像一个死循环。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何永贤:我们一直很小心地去看公共房屋和私人房屋的比例。曾经的公共房屋和私人房屋比例是6:4,近年我们调升到7:3。因为公营房屋的需求是重的,我们要尽快解决这些在不宜居居所的人的情况。所以,在7:3的比例当中,我们也要顾及置业的阶梯。在公营房屋当中也有一个7:3的比例,七成是租的公屋或者绿置居,三成就是一些居屋,可以买的。我们暂时会维持这个比例。
上一届政府发展局都很努力,找了很多土地出来,有公顷。如果这公顷里面的房屋,在未来十年如期建好,是可以消化或者满足需求的。现在的问题就是努力达到这个目标,还有是否有机会加快达到。
吴小莉:你刚刚提到以前你的30年建筑署工作经验,虽然跟建筑有关,但是跟房屋局原来的工作并没有太多的关联,其中有什么可以借鉴吗?
何永贤:其实建筑署的类型很不相同,建筑署除了公共房屋,什么类型的公共建筑都有,其中还包括的就是宿舍,是和我现在做的公屋比较接近的类型。我当时在建筑署,年开始在发展局带领之下,探讨一些新的建筑方法,当时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香港的建筑业人手老化,工人的平均年龄是55岁以上,如果在地盘用传统的方法,身体的负荷是很大的。所以,当时业界就意识到不转型不行,香港的未来没有一个突破,建筑业就走入了一个困局。
年,我有机会和当时的常任秘书长去了英国,看了一些组装合成的建筑方法。他们用这个方法建酒店、学生宿舍的速度是很快的。我问他们这些组装合成的箱子是从哪儿来的,他们说是从江门运来的,江门离香港很近。
吴小莉:用这种箱子建造出房屋和一般的房屋相比,有哪些差别?
何永贤:香港大学的教授做过一个研究,他发现从长远来看,建筑费用可以减少10%-15%。
吴小莉:其实可以用新技术去推动这个行业的发展。
何永贤:如果引进新技术、开始机械化之后,建筑行业使用的不仅是苦力工人,而是可以开始用脑力劳动,那么一些女孩子也都可以入行了,这个真的是我们建筑业的未来。
吴小莉:要解决房屋问题,拉住这个“龙”掉个头,可能真的要五到十年。在这第一个五年里,你希望交出什么样的答卷?
何永贤:希望在第一个五年,可以让市民看到政府的决心、政府逐步解决的能力,看到那个方向是很明确、很清晰的。在五年内,更具体地来说,能让大家看到很多不同的房屋在香港不同的地方出现。让市民切切实实看到,有很多公屋已经出现了,并且交到市民手上。我现在心中的画面,就是看到很多市民拿着钥匙,很开心对着镜头笑。
制作人:韩烟
编导:马家佳
编辑:马晋